蓝色咖喱粉·青春秘史

小时候，我对新华书店的感情，可谓爱恨交织。我爸爱书，非常喜欢去新华书店，每个周末几乎都会去一次，只是作为一名数学老师，他每次从新华书店回来，带给我们姐弟最多的，就是各类教辅书。几乎没有小孩会喜欢教辅书，我们姐弟收到教辅书的心情，跟现在的孩子收到的生日礼物是“中考模拟大全”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。但在一堆教辅书里，我爸会夹杂一两本他自己的私货——外国小说。小时候我们除了每个月能收到的《儿童时代》《少年文艺》这类杂志外，能得到的儿童读物非常有限，我甚至连每期的《作文通讯》都可以津津有味地看完。这些外国小说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虽然有些晦涩难懂，但我还是囫囵吞枣地一本本看完。我爸很喜欢大仲马、小仲马这对父子作家，买过很多两人的书：《基督山伯爵》《三个火枪手》《茶花女》……我爸爱吃水蜜桃，每次吃桃子时他总会赞叹小仲马对茶花女外貌的描写，是如何的精彩绝伦，将茶花女的脸比喻成新鲜水灵尚带着绒毛的水蜜桃，娇嫩得令人舍不得触碰。于是我在读《茶花女》时，就特别留意对茶花女外貌的描写，终于发现里面确实有一句“皮肤颜色就像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桃上的绒衣”。这发现让我很激动，似乎与这本小说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亲密联系。也正是从《茶花女》这本小说开始，我不再囫囵吞枣地读书，阅读时认真很多，开始更多地关注小说细节描写的精妙之处。

不管平时有多痛恨那些来自新华书店的教辅书，每到寒暑假，新华书店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，没有了家长的管束，我们待在新华书店里，可以挑自己喜欢的书看。我看的大多是我爸不会给我买的，在他眼里，我爱读的书太过浅显，属于“不着调的闲书”，譬如《山海经》《哪吒》《365夜故事》、郑渊洁的《皮皮鲁和鲁西西》《舒克和贝塔》《魔方大厦》、凡尔纳的科幻小说……相比现在孩子读的《哈利·波特》《三体》等书，我有点惊讶于自己当年的幼稚，但那时的我确实看得津津有味，这些书给年幼的我打开了一扇梦想之门。

还有一本书令我印象非常深刻，是林海音的《城南旧事》，因为先看过小说改编的电影，所以看到原著时特别兴奋，读得也格外认真。小说通过孩子的视角来打量大人的世界，行文活泼轻快，其中还夹杂了很多生动有趣的老北京口语，但即便是孩子，还是能感受到那隐在童年时光下的淡淡忧伤、掩在温情表象下的残酷现实。书中虽没有直白地交代秀贞和妞儿的不幸结局，但看到这儿，泪水仍不受控制地滑落，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与小说中的人物产生共情。

当年的新华书店并没有现在这么包容，如果是成人，你待上大半天只看书不买书，肯定会遭到工作人员的白眼，但对于寒暑假时的孩子们，就宽容多了，只要不吵不闹，不乱翻书本，大多都默许我们只看不买。

除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读自己喜欢的书，泡新华书店还有个附带的福利，新华书店的隔壁就是小城最大的一家食品商店，特别是每到夏天，西点部会开放冷饮区，售卖冰砖、洋菜膏、果露冰淇淋、莲子汤等冷饮。中午或傍晚我爸来接我回家时，总是敌不过我渴望的眼神，会点上两份冷饮，和我面对面坐在冷饮区吃完再回家。一个人看书，和爸爸一起吃冷饮，那是我童年时代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快乐的时光。

俗话说，“熟读唐诗三百首，不会作诗也会吟。”确实，书看多了，潜移默化下，我的作文明显比班里大多数同学写得要好，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来念。特别是词汇量比较丰富，会用一些对小学生来说比较高级的词语。记得小学四年级时组织春游，有一个项目是参观水库里的一条隧道，我们班主任是位中年男老师，他在隧道里喊了一嗓子，然后隧道里就传来回声。春游回来照例是要写作文的，写到隧道的回声时，我说“隧道深处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”，老师在朗读我的作文时，特别点评“浑厚”两字用得生动形象。

也许就是在不加甄选的大量阅读中，在能从一个词中发现你的闪光点的老师的鼓励下，让年少的我在心中埋下了长大后当一名作家的梦想。当然，长大后，我并没有成为作家，所从事的工作和作家毫不相干。但念念不忘，终有回响，年过三十时，我居然重拾儿时的梦想，开始写一些小文，陆陆续续在报刊杂志上发表。这一写，就是十余年，至今不曾言弃。我自己也没想到，这一不小心，阅读和写作，成了我坚持最久的一项爱好，希望能一直坚持下去。

1980年代天津市新华书店主要门市部地址一览表 王剑供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