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峰●梦回家乡
在乡间,于门檐之下,挂上一串串绚丽、红火、吉祥的农作物,可与窗花、门联、年画媲美。
犹记旧年,秋收过后,乡间开始闲了下来。村空青苍,草木清朗,田园疏旷,屋舍安宁。在村子的正前方,有一片池塘,明如青镜,粉墙黛瓦、苍檐木窗,倒映秋池,历历如画。一声鸡啼、数声犬吠,有淡淡古意,让人思绪飘渺。
乡下女人,对于艳丽的色彩,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好。
母亲也不例外。在这个季节,她最高兴的事,莫过于将一些好看的农作物缀串起来,巧妙搭配,悬于门檐,成为一幅富有乡土气息的民俗画。
装扮门檐,离不开红辣椒。
母亲选用的,是朝天椒、灯笼椒。前者尖长长的,宛如燃烧的火苗;后者圆扁扁的,恰似火红的灯笼,皆好看得不得了!母亲用七彩丝线将它们系成一串串,悬在檐下,红红火火。
当站在池塘对岸望去,如欣赏一帧电影镜头。只见,在粉墙的映衬下,老屋门前,不!准确地说,是整座房子,都鲜明生动了起来。
俗话说“红间黄,喜煞娘”,为了增添喜庆感,母亲将金黄、饱满的玉米棒子编串起来,一簇簇悬挂起来,与红辣椒紧挨在一起。两种暖色调一搭配,红的更红、黄的更黄,鲜艳、纯净、耐看,强烈的色彩冲击着人的眼球,让人忍不住尖叫,亢奋得想要流泪。
简直喜上添喜啊!
有些农作物,不但能起装饰作用,还可以随时取而食之。母亲最常缀挂的,是干扁豆、萝卜干、蒜瓣、荸荠、酒曲,既美观,又实用。
从地里拔出萝卜,挑到池边洗净,切去缨子,留下白嫩嫩的根部。秋萝卜长得旺,水分足,“咔嚓”一口咬下去,甜汁直流,又香又脆,堪比水果。然而,鲜萝卜遇冷,倘若保管不善,就会糠心,味道差许多。
立冬之前,母亲会将鲜萝卜切成片,铺在芦席上晾晒成为萝卜干,嗅之极香。母亲穿针引线,将它们一片片缀串起来,悬于檐下,宛若一串串风铃,风摇影动,珊珊可爱。食用时,用温水将之泡发,别有一番风味。
檐下风景,自然少不了干扁豆。
母亲选用的是紫扁豆。将扁豆荚用大锅煮熟,晒干之后,薄如纸片,轻似刨花,用五彩丝线缀串起来,宛如一枚枚小小的紫月牙儿叠串在一起,好看极了。食用时,同样用温水泡发,用之烧五花肉,或与梅干菜同炒,好吃得不得了。
乡里人家,门檐下少不了悬挂一串串酒曲。
将蓼花采回,倾入石臼,捣成碎末,拌入米粉,抟成一粒粒小丸,置于竹匾,覆上稻草,待之发酵。两三日后,拂去稻草,但见小丸长满菌丝,白绒绒的。将它们用棉线串起,悬于门檐,玲珑可爱,一派银亮,仿佛乍打捞上来的珍珠。想饮米酒时,母亲会在门檐下摘取一粒,碾碎,将之拌入糯米饭,用竹筷掏一小孔,洒一层凉开水,装入陶罐,封存一两日,即可闻见酒香。当揭开盖子,只见罐里莹润生光,上覆一层菌丝,细白似春雪。再瞧孔中,如泉眼一般涌出乳液。舀一勺至锅中,加水稀释,再添入冰糖,将之煮沸,当一层白糟浮出,即可饮用。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天寒时节,虽无绿蚁酒,但有米酒相伴也不错。此酒,甜糯之中,微微带酸,饮之,快活似神仙。
采了荸荠,悬于檐下,时间一长,就会慢慢风干,成为“风荸荠”。
风干后的荸荠,宛若霜打,变得蔫软,却比之前更甜。上世纪四十年代,萧红去鲁迅家里聊天,许广平指着廊下吊着的筐子说,那里边的荸荠都是风干了的,极甜。显然,这一筐干鲜是为鲁迅准备的。可见,一代文学巨匠也喜食风荸荠。
装饰完这些,就离过年不远了!
普普通通的老屋门檐,因母亲,变得风景如画。母亲装饰了门檐,门檐装饰了我的梦。至今忆起,最美的风景,其实是母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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