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峰●旧事重提
犹记旧年,当秋收完毕,一直到过年,中间是大把的闲散光阴,正好捉迷藏。
黄昏,吃罢晚饭,天就黑了。大人们为节省开支,早早关灯睡觉。月亮出来,银光泻在格子窗上,宛如一泓清水。
“二蛋、憨子、细草、狗伢、纺锤、燕子、海霞、六一、国庆……捉迷藏了。”一串低唤,仿佛一块石头投在湖心,一下子打破了村夜的平静。大家听了,心照不宣,悄悄掩上院门,来到巷子集合。
一伙毛孩子,很快分为两组,一组躲藏,其中有我、憨子、细草、国庆、狗伢;另一组捉人。
“好了么?你们怎么躲了这么久?”躲藏的人,有的没经验,听到对方在催,像没头的苍蝇,到处乱钻。“还等一会儿,根本没地方躲。”其实,躲的地方很多,猪圈、牛栏、羊栅、茅厕、草垛、豆棚、瓜架、地道、树上……但是,总感觉藏在哪里也不安全,心儿跳跳的,影子颤颤的。
一群人沿着巷子,拖着长长的影子,如鬼子进村,到处胡乱搜寻。“我知道你们躲哪里了,还不出来?”“听,羊圈里有动静,这个地方我成功捉过好几回了。”捉的人虚张声势;躲的人听得分明,憋着劲不让自己笑出声。
村庄的月夜,相较于白天,简直是另一个世界,虽然容易藏人,但稍有不慎,就会露出马脚。
“不如去巷尾,那地方没什么人,很安全。”憨子提议。“我害怕,那里黑灯瞎火,最好不要去。”细草噘着小嘴,简直可以挂油壶。“怕什么?这世上哪有鬼?都是人吓人,跟我走!”国庆雄纠纠、气昂昂,一股“自古英雄出少年”的气概,拉着细草的小手就跑。
也许是担心捉的人不来,狗伢学着狗朝天大叫,“汪汪,汪汪——”很快,对方闻声而来,气势汹汹。大家赶紧找地方躲起来。
我钻进了一座院子。
院子已废弃多年,一具石磨、一垛柴草、一间杂屋、一片杂草,如此而已。我屏住呼吸,觉得很安全。好在,这里没有狗,天冷也不会有蛇,可一旦呆久了,难免寂寞。
顷刻,对方一伙人如风飚至。他们觉得这个地方挺新鲜,推推院门、搡搡柴垛、踹踹树干,故伎重演。见翻找了个遍,却没发现我们,于是小声交谈,商量对策。
看来,他们准备故作离开,然后乘我们放松戒备,杀个“回马枪”。
可等了好半天,一直等到遍地月光如霜,他们还是没有来。也许,他们故意让我们听见,然而让我们傻等,自己却偷偷乐着,回家睡大觉了。
但我们不敢轻举妄动,担心中他们的计。
其间,我藏在草垛里,听见院里的草丛里有蟋蟀在叫,“唧唧唧——”它叫得是那么的苍凉、那么的好听。它一直生活在这个被废弃的院落吗?它在等待什么?它的叫声为何如此凄婉?
带着这样的疑问,我渐渐忘了时间的流逝,忘了自我。虫声,断断续续,时有时无。不一会儿,困意来袭,我竟睡着了。至于,憨子、细草、国庆、狗伢什么候离开的,他们离开时有没有叫我,我也不知道。也许,他们会以为我提前偷偷离开了。
或许,在同伴看来,捉迷藏无非是一场游戏——到处可藏,又无处可藏,捉的人与被捉的人,没有输赢,终会散场。
若干年后,捉迷藏长大的我们,纷纷离开了故土,到更大的世界,开始了新的“游戏”。有的人寻找了大半生,却始终找不到自己。有些结局,本身就是谜,即便再怎么认真,也猜不透。
憨子去当兵去了,娶了一位西藏姑娘,永远留在了边疆;细草与国庆私奔了,不顾双方父母的坚决反对,结为了伉俪,也许,在那一晚的牵手奔藏中,就已见端倪;狗伢哪儿也不想去,故土难离,拉起一帮兄弟,搞起了建筑,当上了老板,可好景不长,因一次意外事故,他变成了一位残障人士,总有人看见他牵着一条狗,拄着拐仗,在洒满月光的村巷来来回回,不知在寻找什么。
那一条捉过迷藏的老巷子,我们已回不去了。只是在异乡的午夜,我常常梦见自己躲藏在那个院子的草垛里,那月光下的虫子,仍在草丛间唧唧而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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